《绣像忠烈全传》

这书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著录有郑西谛和巴黎国家图书馆藏清咸同间刊本，说：“不知道撰人……据郑西谛云：书中主人为顾孝威，居官清正，娶五妾，富贵功名，冠绝一时。则亦才子佳人之作。”我所见的是南京图书馆的一个刊本。无刻书年代及堂号，内封见下图。首《绣像忠烈全传序》(无序字，似系漏刻)，尾署“正德元年戏笔主人题。”序全文如次：

文字无关风教者，虽炳耀艺林，脍炙人口，皆为苟作，立说之要道也。凡传志之文，或艰涉猎，及动于齿烦，托于言谈，反令目者闷之。若古来忠臣孝子贤奸在目，则作者足资劝惩矣。小说原多，每限于句繁语赘，节目混牵。若《三国》，语句深挚质朴，无有伦比。至《西游》、《金瓶梅》，专攻虚妄，且妖艳靡曼之语，聒人耳目，在贤者，知探其用意、用笔；不肖者只看其妖仙冶荡，是醒世之书反为酣嬉之具矣。然亦何尝无惩创之篇章，但霾没泥涂中者，安能一一在耳目间?故知之者鲜。不遇觐光，莫传姓氏，今见六十首，淋漓透达，报应分明，意则草蛇灰线，文则中矩中规，语则白日青天，声则晨钟莫(暮)鼓，吾不知出于仙佛之炎炎皇皇耶，出于儿女子之凄凄楚楚耶，抑出于觐光之谆谆借存提命耶!问之觐光，不知也，曰：“吾只知甫搦管时，若有所凭，不可遏者，奔注笔端，乃一决而成焉，吾固不知孰为仙佛，孰为儿女，而遂成《忠烈传》之六十首也。”余曰：“此有系风教之书。”即当缮写，公诸同好。但未审观者暨谈说者为何如矣。

据序中所说，则此书之作者名觐光。审序的语气，“戏笔主人”好象也就是作者。序中提到《金瓶梅》一书，且似是在《金瓶梅》广为流传之后，“正德元年”当系伪托无疑。书中复数人称代词“们”常作“每”，例如“妻妾每在二堂上等候多时”。其成书似又不会太晚。另外，书中多流露出由戏曲改编成书的痕迹，略举几端以示：

……齐集辕门道：“俺们镇守三边兵马新授征边护国大元帅汾阳王麾下将士是也，今日出兵日期，元帅升帐，只得在此伺候。”

……且说郭子仪坐下道：“俺家郭子仪，家住陕西，世为都督，只因得罪，罢职补粮，上了囚车，几乎一死，幸遇学士李白，拔于走卒，荐为战将，不到一年，又拜总兵之官。北讨南征，伐禄山，擒拿庆绪，功封王位，强兵劲马，烈镇三边。今闻交趾前来夺取中原，内有妖人作法，奉皇爷之命，特着俺家暂摄征边护国大元帅印，同参军顾孝威、先锋女将军一齐前去征伐。今日是黄道吉日，不免起兵前去便了。”

这多象戏剧中惯用的人物出场，自报家门。书的第五十一回，写番王前后受敌，说：

……只叫做：唐家英雄本事高，枪刀堆里立功劳。东边战鼓番兵丧，西首追来番将逃。唐将提刀拚命砍，番王拖枪急急跑。零零落落番人散，整整齐齐唐卒嚎。蜈蚣旗号纷纷乱，中国旗幡队队摇。千层杀气过星月，万把硫黄点火烧。条条野路长流血，处处尸骸堆积槽。鼻边生血腥腥气，耳内悲声惨惨号。碎甲破盔堆满野，剑戟枪刀遍地抛。

这又很象是弹词中的韵语，也象是鼓子词之属。

……王夫人道：“你看花红人面，草绿裙腰，帘幕边蟢子悬丝，栏干外燕儿拂剪，晴光骀荡，一门蔼蔼瑞云浓；化日舒长，万象欣欣生意足，真好个时景也。”

这简直就是戏剧中的人物独白。而且，每回书的开头，都有“剪断闲言，词归正传，话说……”的套语，与一般的章回小说也略有不同。都说明这部《忠烈传》是由戏曲改编而成的。我很怀疑，这书所据的原本，可能出在明末，最迟也当在清初。

另外，孙先生断此书为才子佳人小说，也是未审全书的错误，这是只要看一看这部《忠烈全传》的目录便十分清楚的：

第一回　仙女迟限下凡尘

　　　　姚生因贫且借贷

第二回　穆员外救活赠项

　　　　方大娘同女思夫

第三回　姚秀才得馆安身

　　　　王夫人劝夫纳妾

第四回　放烟火闹动阶衢

　　　　托西宾辞家访道

第五回　姚秀才复苦伤(丧)身

　　　　方大娘代(带)女改嫁

第六回　梦兰诚心虔供佛

　　　　孙虎家将托老邻

第七回　雌铁嘴臭口谈天

　　　　孙衙役押犯投辕

第八回　红丝代主定佳人

　　　　孝威定婚有佳句

第九回　吴公子伏富谋婚

　　　　孙衙役见财变意

第十回　门分金门客公暖

　　　　因再娶二妾吞酸

第十一回　老院公逢奸行奸

　　　　　姚梦兰将计就计

第十二回　姚梦兰行苦肉计

　　　　　卜收口看视疮痕

第十三回　尹子连移官遇故

　　　　　鲁学连调任得兰

第十四回　梦兰复活誓贞操

　　　　　孙虎恨女行奸计

第十五回　成君美教场演武

　　　　　顾孝威辞幕迎亲

第十六回　解芬回家搭便船

　　　　　孙虎中途翻诡计

第十七回　姚梦兰村店自缢

　　　　　店主人护送交亲

第十八回　孙虎假意送亲迎

　　　　　红丝河边雇船只

第十九回　王夫人细意抚兰

　　　　　交趾国蛮兵造反

第二十回　孙虎河中行诡计

　　　　　解芬假意为腹心

第二十一回　天官仙女思同人

　　　　　　弥佛梦中传仙法

第二十二回　律耶福日抢头关

　　　　　　王宗保善用火战

第二十三回　番营大败调救兵

　　　　　　解芬假心劝兴讼

第二十四回　孙虎被刑诉真情

　　　　　　解芬代女送盘费

第二十五回　鲁学连赠奁催妆

　　　　　　顾孝威洞房对语

第二十六回　都天散疫传广陵

　　　　　　药圣改装医兰姐

第二十七回　兰娘归家见大妇

　　　　　　孝威到室得加官

第二十八回　顾孝威为官清正

　　　　　　姚梦兰劝蓄姬妾

第二十九回　番邦不愤再加兵

　　　　　　蛮兵飞剑斩众将

第三十回　王宗保计破飞剑

　　　　　番道人旗飞蜈蚣

第三十一回　午朝门张挂黄榜

　　　　　　县花圃拜看天书

第三十二回　姚梦兰金殿舞剑

　　　　　　郭子仪吉日起兵

第三十三回　梦兰大破蜈蚣旗

　　　　　　番帅劝降都可汗

第三十四回　郭子仪班师回朝

　　　　　　姚梦兰赐宴游宫

第三十五回　顾孝威回任民欢

　　　　　　孙兰娘得胎保孕

第三十六回　坐房中细思从前

　　　　　　睡床上心梦报应

第三十七回　兰娘腹痛生麟儿

　　　　　　知府油词讨喜蛋

第三十八回　玉皇阁酬讽经忏

　　　　　　天佑儿初穿道衣

第三十九回　孙兰娘病中侠助

　　　　　　药师佛奉敕招仙

第四十回　顾孝威滥请医生

　　　　　孙兰娘佛召归位

第四十一回　闻姬亡同官吊唁

　　　　　　看出殡街上跻丛

第四十二回　交趾国三次进兵

　　　　　　中原君复召孝威

第四十三回　解县丞特授大名

　　　　　　众百姓大哭相送

第四十四回　顾孝威二进潼关

　　　　　　哈尔达被伤左臂

第四十五回　顾孝威被兽咬死

　　　　　　王夫人送子登舟

第四十六回　圣天子颁旨开科

　　　　　　成夫人求夫高中

第四十七回　夫人闻凶信招灵

　　　　　　顾滨见子才命试

第四十八回　金銮殿文学封官

　　　　　　王夫人思孙怨子

第四十九回　顾参谋登台点将

　　　　　　番元帅独战唐兵

第五十回　卜通砍死番邦军

　　　　　宋信施威断归路

第五十一回　番王着急降南朝

　　　　　　唐帅开筵观女乐

第五十二回　顾文学边关招亲

　　　　　　芮石抢蒙君送召

第五十三回　大司马劝妖作颂

　　　　　　少参谋让职椿堂

第五十四回　两中保各怀己见

　　　　　　老夫妇变产救民

第五十五回　顾文学籴米救荒

　　　　　　王夫人同媳赏玩

第五十六回　王夫人闻读色喜

　　　　　　顾文学问俗观风

第五十七回　众匠人上梁发兆

　　　　　　王夫人登舆谒祠

第五十八回　遇道人猛省辞朝

　　　　　　归山庄游玩娱亲

第五十九回　顾文学早备画船

　　　　　　王夫人接诏暖寿

第六十回　王夫人百旬寿诞

　　　　　顾孝威归家团圆

书的性质与《粉妆楼》、《万花楼》之类相近，纯属无稽。书中多吴语，如“三相公中哉”等，作者大约是江南吴语区或其附近人，且言多鄙俚。馆签标明是丰、同间刊本，近是。然此本总目录与正文目录，每多差违，卷十且有挖版现象，其决非原本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