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君传》两种

《如意君传》一书，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著录。但云未见。又引清黄之隽《痦堂集》二十一《杂著》五《詹言》下篇：“歙潭渡黄训字学古，明嘉靖己丑进士，历官湖广按察司副使，著《读书一得》八卷，其从孙研旅宗夏重刻之，凡九经、二十一史、诸子、文集、杂家、传志一百余种。自古迄明，随事立论，皆闳博正大。谭名理，证治道，是非法戒了如也；是吾族之善读书者。唯《读如意君传》，此何书也而读之哉?中引朱子诗以昏风归咎太宗，论甚正，易其题可也。又著《黄潭文集》、《经济录》各若干卷。”谓“据此，则《如意君传》亦明人作”。我所见此书的本子有两种：

一，坊刊本，首《如意君传序》，序全文如次：

《如意君传》者何，则天武后中冓之言也。虽则言之丑也，亦足以监乎?昔者四皓翼太子，汉祚以安，实赖留(按：似缺一侯字，然两种字皆如此)忠矣。则天武后强暴无纪，荒淫日盛，虽乃至废太子而自立，众莫之能正焉。而中宗之后也，头实敖曹氏之侯之力如留侯，(按：此句不通疑有衍字或错漏，然两本皆如是。)可谓社稷力也。此虽以淫行得进，亦非社稷忠耶?当此之时，留侯卢(日刊本作“虑”)之，四皓翼之，且焉能乎?易曰：纳约自牗。敖曹氏用之。由是观之，虽则言之丑也，亦足监乎。

甲戍秋华阳散人题

书末有跋，跋曰：

史之有小说犹经有注解乎，经所蕴注解散之，乃如汉武飞燕内外之传，闺阁密款，犹视之于今，而足以发史之所蕴，则果犹经有注解耳顷得《则天后如意君传》，其叙事委悉，错言奇叙，比诸诸传，快活相倍，因刊于家，以与好事之人云。

庚辰春相阳柳伯生

书之正文卷端题“阃娱情传”，半叶十行，行二十字。

二，日刊本，有内封，版式如次(见下图)：

首《如意君传序》，尾署“甲戍秋华阳散人题东都牛门隐士书”，内容与上本全同。正文卷端亦镌“阃娱情传”，末亦有庚辰相阳柳伯生跋，内容全同上本。

《如意君传》出于明，这没有问题。《金瓶梅词话》欣欣子序中亦曾提到过它，加上孙先生所引黄之隽《痦堂集》中的话，便不是孤证了。但序和跋中的两个年号却很难断定它是哪一年。作序者为“华阳散人”，这为我们提供了一点思考的线索。”华阳散人”曾编辑过小说《鸳鸯针》四卷(含《一枕奇》二卷八回，《双剑雪》二卷八回)，卷一第三回写到“倭寇作乱，浙江一带地方并无宁宇”，第四回又有“打点了严世藩”等语，所演当为嘉靖间事，而且写到弘光登极事。据此，则《鸳鸯针》当出清初。华阳散人起码顺治间仍在人世。若其时他八十岁，则生于嘉靖四十三年。而序中所署的甲戍便只能是崇祯七年。假如顺治初，他作《鸳鸯针》时还年轻，则这个甲戍便只能是康熙三十三年。如此看来，《金瓶梅词话序》中提到的《如意君传》便非这个刊本。在这个刊本之前或已有其它刊本为相阳柳伯生所得，而重“刊于家”，或已有抄本广为流传，抄本为其所得而刊行者。这本子正文卷端又题《阃娱情传》，也显出坊贾改窜原刻或原抄本标题的特点。当然，这一番推断是建立在两个“华阳散人”实为一人的基础上的。若两处所题“华阳散人”并非一人，则此序也许就是原序，甲戍、庚辰的年代便当前推，如果能推断出这两个年号的实际年代，对判断《金瓶梅》的成书，则将大有帮助。

据韩南考证，现存的《如意君传》的最早版本为收藏于日本的乾隆二十八年刊本。标题为“则天皇后如意君传”。我所见的日刊本，似即据乾隆二十八年刊本而复刻者。我所见的坊刊本的版式，似又与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刊本相同，未知其间有无渊源。

《如意君传》一书本身的价值并不大，以为薛敖曹是唐室的功臣，比之如留侯张良、商山四皓之延汉祚，谓“虽以淫行得进，亦非社稷忠耶?”实不过是其写床笫事的一个借口而已。但这部《如意君传》对一些“艳情小说”的影响可不小，像《金瓶梅》这样的巨著，亦受它的影响。例如《金瓶梅词话》第二十七回有一段文字：

西门庆慌了，争解其缚……把妇人扶坐，半晌，星眸惊闪，苏省过来。因而向西门庆作娇泣声，说道：“我的达达，你今日怎的这般大恶，险不丧了奴的性命。今后再不可这般所为，不是耍处，我如今头目森森然，莫知所之。”

便十分明显的是从《如意君传》中如下的文字而来：

(薛敖曹)大惊……扶后起坐，久而方苏。……(后)作娇泣声曰：“兹复不宜如此粗率。倘若不少息，我因而长逝矣。……”头目森森然，莫知所之。

其它雷同的场景甚至文字还不少。而《浓情快史》第十九回“牛晋卿力荐雄豪，薛敖曹初沾雨露”一回，则几乎全抄自《如意君传》。以书颇难得见，将其内容简介如次：

唐太宗有病，武才人侍疾，得与太子通。太宗崩，太子即位，是为高宗。高宗封武氏为昭仪，又进封皇后。高宗崩，武后废中宗自立，改国号为周，称“则天大圣金轮皇帝”。武后性淫，先通和尚怀义，又通御医沈怀璆，复通张昌宗、张易之兄弟。至其晚年，欲更炽，诸人皆不能遂其欲，宦官牛晋卿向武后推荐了薛敖曹。敖曹善采纳之术，武后十分称意，封敖曹为“如意君”。改年号曰如意。薛敖曹与武后淫乱，却甚忠于李氏，屡劝武后恢复中宗的帝位。武后终于听取了他的建议。中宗即位了，敖曹却离宫出走，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