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榻野史》与《怡情阵》

《绣榻野史》分上下两卷。目录叶署“延寿新书”，铅印本。正文上卷卷端题“绣榻野史”“情颠主人著，小隐斋居士校正”，下卷卷端题“绣榻野史”，“笑花主人录，江篱馆校正”。

书叙扬州地方二少年，一名姚同心，号东门生，好男风；一名赵大里，亦一浪子。二人“白天是兄弟，夜里同夫妻”。为固其爱，姚同心乃引其妻与大里通。大里使春药与同心妻交合，伤之，又与其婢塞红、阿秀合。后金氏知大里曾使春药，设计复仇，使大里之母麻婆与姚同心成奸。姚又奸麻婆之婢小娇。此后赵、姚与金、麻四人日夜淫乱。麻氏、姚生、金氏终以淫乐过度而死。死后麻氏变猪，赵生、金氏变公、母骡子，托梦给姚，姚忏悔，返依佛家，三人也得超生云。

这书的开首，有《西江月》一首：

论说旧闻常见，不填绮语文谈。奇情活景写来难，此事谁人看惯?都是贪嗔夜帐，休称风月机关。防男戒女破淫顽，色空人空皆幻。

其作书之旨，道得颇为清楚。虽云“色空人空”，淫乱者似也都得到惩罚，确乎有点“防男戒女破淫顽”的意思，但在描写床笫间淫乱时，却又流露出若干欣赏的态度。不过，比起《浪史》、《灯草和尚》等的借因果以宣淫欲者，似尚有不同处，还略高一筹。

这书孙楷第先生著录有“明万历刊本”，未见，但书出于明人之手，是无疑的。书中行的急口令说：“芭蕉蕉芭，有叶无花，一经霜打，好象南瞻部洲大明国浙江……”，称明曰“大明”，显为明人声口。王伯良《曲律》卷四杂论说：“勤之制作甚富，至摹写丽情亵语，尤称绝技。世所传《绣榻野史》、《闲情别传》，皆其少年游戏之笔。”勤之为吕天成之字，余姚人，号棘津，又号郁蓝生，诸生，工词章，尤精音律，“有《曲品》二卷，《神女记》、《金合记》、《戒珠记》、《神镜记》、《三星记》、《双阁记》、《四相记》、《四元记》、《二徭记》、《神剑记》及其他小剧二三十种。”(《叶德均《戏曲小说丛考·曲品考》)王伯良与吕天成为同时代人，言必有据。按照叶德均先生的推测，吕天成可能卒于明万历四十二年左右，以《曲律》所言，其年未四十卒推之，则生年当在万历五年左右，假若他二十岁时作《绣榻野史》，则《野史》当成于万历二十五年上下。《新平妖传》张无咎序曾引《浪史》、《野史》，谓“如老淫土娼，见之欲呕”，《灯草和尚》文中亦曾引此书。

《浪史》与《绣榻野史》之间，似乎有某种渊源，这不仅因为两书均单写床笫间事。《浪史》第十三回及二十二回用“女真主”标目，三十六回写浪子与元重臣铁木朵鲁之妻幽会，说“‘大元天子尚收拾庶母叔婶兄嫂为妻，习以为常，况其臣子?’浪子笑道：‘君不正则臣庶随之’。两个说笑一回”。民国间逍遥子的序据此曾说：“是书诋毁元人，指摘朝政”。又云“大抵此书成于元末明初遗民之手，与《绣榻野史》同出一辙”。“诋毁元人”云云虽皆未必，但与《绣榻野史》有某种联系，则幸为其言中。这种拿北方的少数民族打趣的无聊戏谑，在《野史》中也可以看见。书叙赵大里与姚同心妻初次幽会后姚同心写信给赵大里，信中说：

吾弟三败于金，可见南宋无弱兵矣。(不通。照录之。)昔日跨崔之兴安在哉。屈首请降，垂头丧气，徽、钦之辱，亦不过是，可笑。弟即当招兵买马，卷土重来，以图恢复，毋使女真主得志，谓我南朝无人也。

而赵大里的回帖则说：

昨者轻敌，遂有街亭之耻，然亦佯败以骄之，尊谕三伏，不啻巾帼见遗，令人怒气勃勃，晚当披甲跃马，誓矢得决一雌雄，心三犁虏廷倒，深入不毛，直捣其巢穴而扫腥膻然后已。”

《野史》非元末明初遗民之作甚明，这还可举一内证，书中写到姚同心妻子的卧室“挂着一幅仇十洲画的美人”。仇十洲是明嘉靖间人，也证明书当出嘉靖后。这一类恶谑，其实并无深文大义。不过，这却也反映了当时下层人的一种习俗。

《绣榻野史》是一部出了名的猥亵书，颇不易见，录其目于后，以供研究者参考，书不分回，目的字数也很不均整。

上卷

《西江月》开宗明义　姚同心嫌妻恋童

姚兄自作牵马人　金氏思赴阳台约

传柬求婚　两人初度交欢

自道私爱芳心　赵郎遇娇娃始末

狡童熟窥引兴　赵金二度情浓

东门生窃窥兴动　金氏情浓诉衷

二人鸾凤颠倒　议决异日雌雄

金氏情恋忘夫　金氏欲炽无厌

同心柬挑大里　狂童复柬称雄

姚金视柬喻意　淫娃自弄风情

自家准备后庭花　赵郎潜入闺门

开门迎敌　赵郎借舟成功

娇娃落放计中　大里再战取胜

金人三战败北　女真主垂首丧气

金赵芳筵欢谑　赵郎恣情谑浪

二人欢乐无已　娇娥自愿惊讶

金氏怒臂思逞　塞红喜尝滋味

丫环云雨绸缪　金人缓兵求解

辽金拱手伏降　将军欲捣阴山后

少女知春怯阵　小女临戎求救

浪子无情可恨　阿秀预道不胜坚锐

辽金勉强迎战　骚金犹凝后期

金赵俱入梦里　姚生探春叙旧

良人目睹销魂　细究行状颠末

骚婆始终未悟　谗客真爱交政(欢)

姚生殷勤调护　夫妻筹策雪恨

下卷

金氏谋议复仇　夫妻计间大里

同心荐馆施谋　计引麻氏就养

大里被赚为真　赵生遇而未悟

麻婆误入牢笼　金氏巧言设骗

巧设机关探透　麻婆春心偶露

金氏乘机引诱　麻婆心思扰乱

淫污挑拨　　　春心隐隐跃露

麻婆淫心污泼　春情

夏燠　　　　　秋寂

冬寒　　　　　一色隐隐动人

麻婆邪心勃勃　金氏谋成告主

麻婆欲心顿起　麻氏急如云雨情

麻婆兴动难持　麻婆计嫁姚生

两妇心衔不平　姚生舍旧图新

合家欢乐酣眠　姚生计醉佳人

小娇被生哄赚　小娇痛极呼救

冤家难禁诉苦　娇生相假沉睡

金氏妒婢分欢　主婢争风混闹

画计分配均爱　两妇分属有定

赵金姚麻合席欢乐　兄弟同门及条

三人恣情欢讪　二人争风喧闹

姚生挈家移居　众生梦感姚东门

忏悔分解完果　姚生披剃入空门

正文实际上既不分回，也不分节，亦不立目。我很怀疑，这目是坊贾后加上去的。不仅字数不均称，且多有不通，又分得特别碎。若为作者所立，断不至如此。

《怡情阵》凡十回，为抄本。首有总目，录如次：

第一回　戏后庭白琨恣意　弄花心李氏情欢

第二回　宠娥妻别结鸾凤　窥情态眼酸遗精

第三回　下戏书取笑慊敌　逞法力奋勇前征

第四回　绣房中夸耀玩器　书案前谈笑春宫

第五回　品阳物桂香酸齿　开黄花芸香消魂

第六回　应贤设计炒茹茹　井泉乘隙□□□

(按：“茹”字模糊，“乘隙”后原缺三字)

第七回　露水夫妻成结发　牙床重整旧风流

第八回　李氏定计引玉姐　白琨幸奸美裙衩

第九回　结兄弟纵情恣意　拜姊妹两换鸳鸯

第十回　为荒淫六人废命　被梦惊白琨悔终

次正文，卷端署“怡情阵卷一”“江西野人编演”。这部《怡情阵》实即《绣榻野史》的一个改写本，故事情节与《绣榻野史》大同而小异。略谓：扬州白琨，好男风，与井泉犹如夫妻。白琨妻李氏、美姿容，琨甚宠之。琨自引井泉与妻乱。井泉使春药，伤李氏，复通其婢桂香、芸香。有蓝应贤，羡井泉姿容，欲与私，托白琨为说客。井知蓝应贤有妾玉姐甚美，思得之，琨乃将井泉让给蓝应贤。蓝与井私，井复通玉姐。李氏知井泉使春药伤己，与白琨设计报复。值蓝应贤死，玉姐改适井泉。李氏引诱玉姐，使白琨奸之。自是白琨、玉姐、井泉、李氏及李氏二婢桂香、芸香日淫乐不止，小厮俊生也与二婢淫乱。后白琨外，六人皆以纵欲过度而死，死后变作六龟，托梦于白琨，琨方惊悟云。

此书与上书大不同处有二，一，人名全都改过，且增一小厮俊生而去麻婆之婢小娇，谓六人皆以纵欲死。二，易赵大里(相当于此书中之井泉)之母麻氏为井泉之妻玉姐，加上了井泉通蓝应贤妻玉姐一大段(六、七两回)情节，大约是“江西野人”觉得，让赵大里之母与姚同心通，且母子在一起淫乱，太伤人伦，这才动比较大的手术。尚需一提的是，上引姚同心给赵大里的信及赵大里的复柬中关于“金”、“女真主”、“扫腥膻”等的恶谑，书中已全部改过抹去，“大明国”云云，也不再见于书中。这个改写本很明显是清人搞的。在同治七年的禁书目中，也有《怡情阵》，当即此书。

《怡情阵》的改作，大约是因《绣榻野史》的名声实在太不好，而坊贾又欲借此弁利。书名一改，内容稍变，既可避忌，又可得利，真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