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尼的「初婚」

於西元1950年代末期及1960年代初期流行於英國的普普藝術，簡單說來，可以說是對「造型」的新取向，而當時一切進步的藝術都強調自己的抽象性。大部分的普普藝術家都汲汲於新意象泉源的探求，而霍克尼的出衆之處卻在於他對傳統的主題及造型情有獨鍾。

西元1962年，也就是他繪製「初婚」的那一年，他在格拉包斯畫廊(Grabowski Gallery)的羣展目錄上寫下一段叫做「進步中的意象」的話：

「我以一種隨興憶舊的方式，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我高興，畫出我想畫的。當有人要求我就『靈感的奇妙潛力』發表一些文字時，我想我的靈感來源的確是很廣泛的——但同時也很容易讓人接受。事實上，我的靈感都是來自古典的或雄壯的主題。異國風景、美麗的人們、愛情、宣傳單及個人生活的重大事件都是。對我而言，這一切似乎都是很傳統的。」

兩年後，霍克尼在另一個目錄宣言(新生代The New Generation：1964)上清楚地寫下兩組有關他的畫的詮釋：我的畫出自或是有關於「專門的設計」，而且都是「戲劇性的事件，經常有兩個人」。

「初婚」一作包含了許多霍克尼的主題，同時也反映出他在當時的創作過程。像他的許多畫作一樣，「初婚」的靈感完全得自個人的經驗。西元1962年8月霍氏停留柏林期間，曾跟他的朋友古德曼(Jeff Goodman)造訪位於東柏林的伯格曼美術館(Pergamon Museum)。起先他們各自參觀自己想看的，當霍克尼再碰到他的朋友時，他發現他的朋友正站在一尊採取坐姿的埃及女士雕像旁。從霍克尼的觀點來看，他們倆都是以側面顯像，並且很顯然地一起看著某樣霍克尼看不到的東西。霍氏在給泰德畫廊(Tate Gallery)的一封信中寫到：「從遠處看，他們像是一對擺好姿勢等待拍結婚照的夫妻」。起初他只是覺得好玩，後來在西柏林的旅店中，他根據回憶畫了二、三幅當時的情景，到了9月回到倫敦便著手作畫。

這幅畫還有另外一個標題叫做「形式的婚姻」(A Marriage of Styles)，這是因為一個造型極端形式化的人像竟能和一位真實的人並排在一塊，雖然在畫裹兩個人像都被形式化了，而埃及雕像更是如此。霍氏曾經提到：當他在作這畫時，他有多麼喜歡：

丈夫有禮貌地站著，夫妻臉的雕像太太由於有點疲累因而坐了下來。……我喜歡玩味「婚姻」這二字所代表的涵意。背景相當曖昧，但是左下角的哥德式窗户，我記得，乃是為了增添婚姻跟宗敎上的關聯。

在別的地方他也提到，曖昧的背景看起來像是一個長著棕櫚樹、鋪著白沙的荒島。沙所以鋪在那兒只是為了讓這對新人有地方站，至於其他的背景則都模糊掉了。蝕刻畫「婚姻」(1962)乃是「初婚」的簡化版，其中人像的位置也正好倒轉了。

當時霍克尼對於那個埃及雕像並不怎麼在意，他把她畫成像木製的雕像一樣。但是在埃及雕像裹，不僅木製的坐姿雕像少見，在任何媒體中單獨坐著的女雕像更屬絕無僅有。如果真有這樣一座雕像擺在柏林美術館，那一定會大大有名。因此不禁讓人要問，霍克尼在那驚鴻一瞥中到底瞧到了什麼?

如果我們要找一尊同樣採取坐姿的女像，並且想到霍氏所見乃是她的側影，我們便不得不作出一個結論：這尊女像當然是一組雕像中的一部分。東柏林Agyptisches博物館中有一組雕像正好符合這個要求：普塔美(Ptahmay)正被坐在長板凳上的兩個女人左右各一地夾輔著，而在他們之間站著兩個很小的小孩。從遠處看，霍克尼只會看到距他最近之女像的側面，同時注意到她那長長的假髮、花瓣編成的髮帶，衣袍下圓突的胸部及那擺在膝上的左手。

霍克尼從未臨摹自然，只是偶爾就回憶所及來作畫。一般而言，他在著手繪製一幅畫之前，總會畫很多的草圖，然後畫中的理念加以發展，但是這些草圖派上用場的機會似乎不大。到了1960年代早期，他專門找一些「畫不驚人死不休」的意象羅織成畫。意象的形式化——可能出自回憶或自然或畫中的揷畫——部分是因有意識的好奇，也有部分是為了蒐尋舊有的意象。例如在「洛磯山和疲倦的印第安人」(Rocky Mountains and Tired Indians，1965：愛丁堡，蘇格蘭國家現代藝術畫廊)一作中，——也是一個「戲劇性的事件」和兩個人，女士坐著——山畫得好像是地理學上的岩石層縱剖圖，印第安人像是從雜誌的揷畫中複印出來的，一隻老鷹像是出自一張木質圖騰柱的照片，雖然如此，一切仍然畫得那樣迷幻。

霍克尼常常根據某些共同的主題繪製一系列的畫作，甚至有時還會指涉更早期的作品。「初婚」一作原先叫做「婚姻」，當他在西元1963年根據相同的理念繪出「二度婚姻」(The Second Marriage：墨爾本維多利亞國家藝廊)時，便將標題改了。「二度婚姻」的構圖較為複雜，在畫布上運用誇張的透視效果以表現出似幻還真的意境，而早先的畫倒像是古埃及的畫，只有平面的效果。

霍克尼 婚姻 蝕刻畫 31×40公分 1962年倫敦維多利亞博物館、亞伯特博物館

霍克尼 二度婚姻 畫布、油彩 198×229公分 1963年墨爾本維多利亞國家畫廊

霍克尼 初婚 油彩、油彩 183×215公分 1962年 倫敦 泰德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