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屈原
恭承嘉惠兮,竢罪长沙。仄闻屈原兮,自湛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乌乎哀哉兮,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鴞翱翔。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谓随夷溷兮,谓跖蹻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于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屦,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谇曰:已矣!国其莫吾知兮,子独壹郁其谁语?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螾?所贵圣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臧。使麒麟可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邮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增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汙渎兮,岂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鱣鲸兮,固将制乎蝼蚁!
【鉴赏】:
在中国文学史上,贾谊历来与屈原并称,而第一个看到并揭示了他们之间的深刻联系的,就是我国的伟大历史学家和文学家司马迁。他在《史记》这部不朽巨著中,用富有深情的文字,为屈、贾二人立下了一篇传诵千古的合传。从这篇传中,我们可以看到,屈、贾虽生异代,却有着许多不同寻常的相似。首先,他们都有着非凡的政治抱负和进步的政治理想:屈原怀有“美政”理想,主张改革当时楚国的腐败政治,选贤任能,修明法度,实现国家的富强;贾谊也主张实行“仁政”,消除时弊,削弱藩国,巩固和发展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其次,他们都博学多才:屈原“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贾谊也“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故而他们都不仅是优秀的政治家,同时也都是杰出的文学家。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有着极为相似的生活经历:屈原早年曾任楚怀王左徒,“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而贾谊则以弱冠之年而被“文帝召以为博士”,并深受赏识,一年中超迁至太中大夫,并考虑让他“任公卿之位”。他们都是少年得意。但是,他们后来又都是因为受权贵、小人之谗毁遭到贬谪,而最终都没能摆脱贤才遭忌,忠而被谤,抑郁而终的悲剧命运!所以,贾谊是最能够同情和理解屈原的。无独有偶的是,百余年后的贾生所被贬谪之地,又恰恰是当年屈原的故国。这就难怪当他贬谪经过湘水时,情不自禁地要“为赋以吊屈原”了。而他的“吊屈原”又何尝不是在吊自己呢?班固的《汉书·贾谊传》中讲得更为明白:“谊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度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屈原者,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国无人莫我知也’。遂自投江而死。谊追伤之,因以自喻。”这“追伤”和“自喻”就正好可以用来说明这篇《吊屈原》的主旨所在。
本文的起首八句,可以说是全篇的引子:首先写自己被贬到长沙“待罪”,自然而然地引出了对屈原的凭吊,指出造成屈原不幸的原因就在于“遭世罔极”。这里虽只寥寥数句,却不仅交代了为文的缘起,而且也宣泄了自己强烈的爱憎和与屈原异代同悲的感愤,这就为全文的主旨——“追伤”和“自喻”定下了感情基调。接着作者以“乌乎哀哉兮”这一沉痛的感叹和“逢时不祥”这一悲愤的语句承上启下,正面展开铺叙对屈原不幸曹遇的愤慨和悼惜之情,蝉联而下的五组排比句,又全以比兴象征的手法,形象鲜明地刻划出了一个是非不分、贤愚不辨的黑暗险恶、变化无常的混浊世界:这里的贤人君子“伏窜”、“逆曳”、“倒植”;而龌龊小人却“翱翱”、“尊显”、“得志”。这对比是何等鲜明!接着又在吁嗟唏嘘的感叹声中,把情之波澜再推进一层,围绕着“生之亡故兮”再作一番铺陈,仍然用比兴对比的手法,通过列举一系列象征性的事例,来慨叹世道的黑白混淆,贤愚易位。这反复吟咏的主旋律,不仅显示了当时社会的本质,也反映了正直贤能之辈与黑暗现实的尖锐矛盾。而结尾一句,既是对本段的收束,也是又一声深喟长叹。这一段作者一唱三叹、一波三折,体现了作者对屈原的深刻理解和同情,正是基于这种理解和同情,作者不仅能够写出屈原的悲剧,更能够揭示出造成这种悲剧的时代和社会原因。这不能不说作者对时代和社会的认识是清醒和深刻的。
如果说文章的前一部分还主要是对屈原的“追伤”的话,那么后一部分则从“追伤”主要转向“自喻”,或者说在这里“追伤”和“自喻”已经交融了一片。所以“谇曰”以下,在此并不仅是对全文的总结,而且还是作者思想感情的进一步深入与发展。“已矣!国其莫吾知兮,子独壹郁其谁语?”这是在说屈原呢?还是在说自己?在这里恐怕已是难以截然分开的了。读到此,我们不禁会想起屈原《离骚》中的“乱”词:“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成之所居!”诗人屈原当自己的高洁胸怀无人理解,“美政”理想无法实现时,毅然而然地决心效法前贤,以身殉国。贾谊在这里似乎是在表示自己对于屈原的这一做法的不赞成,但实际上他主要只是为了抒发自己内心的愤懑和对社会的批判。“凤缥缥其高逝兮”以下八句,表面上是说屈原应该象凤凰一样高飞远举,象神龙一样潜身自藏,但其主旨却并非只是要屈原全身远祸,而主要是为了表明自己要坚守志节,决不同小人同流合污的坚定信念!明知道屈原的悲剧是由于“遭世罔极”“逢时不祥”所造成的,却希望他能够远离那个“浊世”而保全自己,这实际上只是体现了作者对屈原的悲剧结局的同情和惋惜。同时,谁又能说其中不是蕴含着作者“自伤”的情怀呢?“使麒麟可系而羁系,岂云异夫犬羊”这二句更是表明了作者对人格独立的珍惜,对自由自在的向往:他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受他人的羁绊。这种要求追求人格独立的精神在封建社会的文人中,还是难能而可贵的。这种精神在以下的文章中得到了充分的展开:作者责怪屈原不该明知楚王昏庸,国家黑暗时还要倦怀不舍以致徘徊招祸,而应该贤臣择明主而事。这里,作者的批判矛头已经直指最高的封建统治者。这种大胆的思想对于那些封建统治者一味地愚忠愚孝的人来说,的确是有点离经叛道的味道,然而这正体现了作者要坚持自己理想,决不就节从俗的独立人格。当然,屈原最终以身殉了自己的崇高理想,可以说是以更为激烈方式保持了自己的独立人格,对此贾谊并非是不知道或不理解,而只是因为他对屈原爱之过深,故不忍其赍志以没罢了。同时在这里,贾谊也是在通过对屈原的“追伤”来表示“自喻”罢了。我觉得清代林云铭分析的一段话颇有一些道理,他说:“人皆以原系楚宗室,义不可去。谓谊不知原之心。然《离骚》、《远游》诸篇,原曾自述其志,谊所素闻。第以负长才而不见用。偏值天下一家一世,恨不能如原之时,列国分域,可以任其所适。此意不敢明言,聊借古人以自寄耳。非以此责原也。与东方曼倩《答客难》同义,从来未经拈破。”(《古文析义》)卷七)原来贾生在此不过是在借古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
然而,虽然贾谊对当时的社会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但却无力改变这一不公正的社会现实。所以贾谊最终也只能同屈原一样,摆脱不了封建社会所加于他们身上的悲剧命运。
贾谊的这篇《吊屈原》赋,从艺术形式到表现手法上都是同屈原赋一脉相承的,它继承了“楚辞”以抒情为主的传统,大量地运用了“依《诗》取兴,引类譬谕”(王逸《离骚经序》)的比兴象征手法,这种例子在赋中比比皆是,兹不赘述。但更重要的是,贾谊之所以能与屈原相并称,就在于他的赋真正地继承了屈赋的精神实质。正如刘熙载所指出:“屈子之赋,贾生得其质”(《艺概·赋概》)。之所以能“得其质”,就在于他如屈原一样,同有忧国忧民之心,治世安邦之志,但又都信而见疑,忠而被谤,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所以他们的心灵最能够获得沟通和共鸣,正如王芑孙《读赋卮言·导源篇》所云:“贾傅以下,湛思邈虑,具有屈心”。这也就是这篇能够显得如此情真意切,哀怨感人的内在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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