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屏

真州书生崔英，因其父荫补浙江温州永嘉县尉，携妻王氏赴任，路经苏州圌山，与妻小在船上饮酒。船主一看饮器全是金银制品，遂生恶念，当夜把崔英沉入江水，杀害婢女仆从，把崔英的财物席卷一空，对王氏说，“知道为甚不弄死你吗?我的次子还没有妻室。他现在到杭州去了，一两月归来，与你成亲。”王氏佯装答应，曲尽殷勤，勉强从事。时间一长，关系逐渐稔熟，船主不再防备。中秋之夜，船主盛设酒肴，狂饮烂醉，王氏探察其沉睡如死，轻身上岸，艰难跋涉，来到尼院。院主探问原委，王氏欺骗说，“我孀居数年，阿舅把我嫁给永嘉崔县尉作次妻。崔县尉近被解职，舟船临时停泊此地江岸。中秋赏月，命我拿酒杯，不料失手，金杯坠入江中，必死无疑，逃生到此。”尼姑劝说，“娘子虽年芳貌美，无奈运蹇时乖，何不割情舍爱，悟身为幻，披缁削发，就此出家，禅榻佛灯，晨餐暮粥，姑且循顺天缘聊度岁月，岂不胜于做人宠妾，忍受今世困苦烦恼，而来世又结冤仇呢?”王氏拜礼谢道，“正合我意。”于是削发为尼，立法名慧圆。王氏读书识字，又精通丹青。不到一月时间，遍览院内所藏佛典，极为院主赏识。有人前来尼院随喜，并施舍一幅芙蓉画屏。王氏问其姓名和来历，回答说是同县顾阿秀的兄弟，以操舟赶船为生。王氏又问：“可曾到此江上往来?”回答说：“很少到此。”王氏援笔芙蓉屏上题词《临江仙》，众尼不知其词旨意。一日，郭庆春来到尼院，十分欣赏芙蓉画屏，便买回独自赏玩。适逢御史大夫高纳麟退居姑苏，多方搜集书画，庆春就把芙蓉屏奉献给他，高公搁置内馆。外面又忽来一人卖草书四幅，高公喜爱其字体风格类似怀素而清劲不俗，问是谁人所书，回答是其人学写。高公发现此人相貌不凡，问其乡里姓名。此人蹙额回答说：“姓崔名英，携带家眷赴任，自不慎重，被船主谋害，家财妻妾，不复顾及，幸亏幼时习懂水性，潜涌泅渡，登岸投奔民家，全赖主人良善，酒食相待，并送给一笔盘缠，打发说，险遭盗寇掠劫，理应报告官府，不敢奉留。崔英我问路出城，陈状告到平江路。现已听候一年，杳无消息，只好靠卖字度日。”高公同情，暂且留他在自家西塾，教诸孙子习书写字。崔英被迎进内馆用餐，猛见屏上芙蓉，不禁泫然垂泪。高公异常惊疑。崔英说，“这是舟中失物，崔英手笔，怎会在此?”诵读屏上题词，崔英说词无疑是其妻所作。高公说：“倘若如此，理当为你捕拿盗寇。”通过庆春婉转追问尼姑，数日之后禀报说，芙蓉画是同县顾阿秀所施，词为院尼慧圆所题。高公派人对院主说：“夫人喜诵佛经，无人做伴，听说慧圆了悟佛谛，今日礼拜为师。”慧圆风闻此讯，十分渴望走出尼院，心想或许可以藉此复仇。高公让人把慧圆抬回家中，与夫人同住一处。夫人闲来询问其家世详情，王氏饮泣不止，实情相告，并说明芙蓉屏上题词之事。夫人告诉高公。高公断定慧圆是崔英之妻，嘱咐夫人好生相待，丝毫不给崔英透露点滴消息。高公查明顾阿秀的居址形迹，但未敢轻举妄动，只让夫人暗劝王氏蓄发，穿戴当初服饰。又过半年，高公昔日部属溥化作监察御史巡视此郡。高公叮嘱溥化缉捕盗贼，处以极刑，把原赃交还崔英。崔英要辞谢高公赴任。高公说：“等我给你做媒，婚娶之后，前往赴任，为时不晚。”崔英拜谢说：“糟糠之妻，今日不幸流落他方，生死未卜。十分感激高公大恩大德，至死不忘。别娶之议，实非我意。”高公慨然道：“足下如此品德高尚，我怎敢强逼?不过，请允许我为你饯行。”翌日开宴，路官、学士云集一堂。高公擎杯当庭宣布：“老夫今日为崔县尉成全今生姻缘。”宾客莫名其妙。高公唤出慧圆。崔英王氏相见，悲喜交加，抱头恸哭。高公备道事情始末，拿出芙蓉屏让众客传看。满座宾客为之掩泣，赞叹高公盛德不可企及。不久，崔英任满驱车路过吴门，高公不幸辞世，崔英夫妇嚎啕大哭如丧考妣。崔英靠近高公坟墓建一座水陆斋，报恩守丧三昼夜，尔后离去。王氏从此长期戒斋念佛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