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

我是颛顼高阳氏的远末子孙，出生在摄提格年正月庚寅日。先父伯庸观察，考量我初生的年、月、日，觉得不凡，赐给我好名字，起名叫正则，字叫灵均。我既有内在的美好品质，又加上修洁而有才能。可是，岁月过得很快，我好像追赶不上，怕时光不等待我。早上摘取山冈上的木兰，傍晚采取洲岛上的宿莽。时光迅速逝去不久留，春与秋在更番代谢。想到草木要凋零，恐怕美人也要衰老。坚持正道，反对邪恶，何不改革国家的这些旧法度呀!骑着骏马，向前飞奔，我愿引路为前驱。看到朝廷里那帮守旧的贵族苟且享乐，道路是黑暗而险窄的。难道我是怕一己灾祸临头吗?怕的是国家的倾覆。我匆忙地去楚王前后奔走，以追赶前王的踪迹。可是楚王不了解我的心情，反而听信谗言对我暴怒。我本来知道忠言直谏要遭祸患，但忍耐不住，不能自止。我敢指天为证，只为了楚王的缘故。楚王起初和我约定了对楚国作一番革新，后来翻悔改变，另做打算。我早已不怕疏远离别了，可悲的是楚王屡次变更主意。我已栽兰九畹，又种蕙草百亩，一畦一畦地种上留夷与揭车，夹带着杜蘅和白芷。我希望这些香草长得茂盛，但愿到时候我来收获。虽然枯萎零落没有什么可悲，可悲的是许多香草在杂草淹没下变成一片荒芜。朝廷中那帮党人争着钻营，私囊已满，还贪得无厌。他们宽容自己的恶行，妄意猜度别人，起心嫉妒异己，匆忙地纷纷驰逐。这不是我所屑顾的。我只觉得老境渐渐地临近了，怕修洁之名树立不起来。我长叹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我只是因为爱好修洁，以至于困厄，虽九死犹未悔。可恨楚王糊涂，不考察我的内心。众女嫉妒我的才能，造谣诬告，说我喜欢淫邪。世俗本来善于投机取巧，违背规矩、绳墨，追求邪曲，苟合取容。方的和圆的怎能相合呢?是不同道路的人又怎么能安然相处呢?我忧思重重，抑郁不得志。我有点懊悔以前选择道路不明审，停下来长久地站立着，趁着迷路还未远，及早返回去。我既在朝廷中不见用而获罪，那就退下来清理我的思想，反而坚定了我的夙志。人各有所乐，我独爱修洁，即使肢解我也不会改变。社会黑暗的溷浊，女媭劝我以鲧为戒，不要那样耿直，独自爱好修洁。我听了女媭的劝诫后，无法回答她，就向重华陈词，表白自己无法改变初衷。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上天寻求，天帝看门人不给开门。转向下界，三次求女又失败。理想破灭，无可奈何，问卜于灵氛，灵氛劝我出国远游。挑选一个吉祥的日子，准备远行。我升上光辉灿烂的天空，忽然向下观望，瞟见了故乡，跟随的人悲伤起来，马也弯身回顾，不肯行进。算了吧，朝廷中没有贤人，不了解我，又何必怀念故都!既然不可以实现美好的政治，我将去跟随彭咸于地下了。